穆寒

廿六

“大宗主何必定要赴这个约？”

“因为他是大宗主。”

安文逸和秦牧云站在望山居外，挤在挤挤攘攘伸长了脖子的人群之中，看向屋子里的目光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担忧之色。

天气很好，阳光不错。透过窗户，落下的光尘翻舞。偌大的酒楼里只坐了韩文清一人，就连厨子、小二和掌柜都不在。韩文清面前的桌子上也是空空荡荡，无酒无茶。

“辰月大教宗约战天驱大宗主”，说出来多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其实韩文清大概真没觉得有什么，而且对他来说，那个来挑衅的小子也不过是个被人抬高了身份的年轻人。对他来说，“辰月大教宗”这个名号，只能是叶秋。

天驱与辰月纠缠相斗千百年，此消彼长，信仰截然相反，却又在某些地方无比相似。比如天驱从未出现神旨者“启示之君”，比如辰月过去也从不曾有过“教主”。大宗主与大教宗就是两者的代表，既然相逢在同一时代，就该彼此为敌，一生不变。

多年前叶秋也曾以辰月大教宗的身份与韩文清约战，倒也是个酒肆，只是在个不知名的小镇里，地方就小得多了。叶秋还点了一桌子酒菜，虚席以待，甚至旁边还有个弹箜篌的老琴师，简直堪称风雅——只是韩文清那时拿着猛虎啸牙枪直接冲了进去，带起的劲风扫落了碗碟菜肴。叶秋虽然也并没有被那些汤汤水水沾了衣服，到底是有些尴尬。后来跟人谈起时叶秋一直都说这天驱大宗主太不解风情，明明该是被传诵多年的决战场面，居然丝毫不配合他的安排。韩文清听到这种说法也就“哼”了一声，说一个辰月和一个天驱搞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做什么，又不是龙渊战长门，还要编排出什么风雅？

结果十年之后，天驱大宗主依然是天驱大宗主，辰月的大教宗却换了个人。韩文清固然不会放松对辰月的敌意，却也一时没想明白，如果叶秋不再是个辰月，那他还是不是他一生一世的对手。

孙翔是何时走到人群之中的，谁也没有发现。等到发现他的出现的时候，整条街道上围观的人群已然纷纷跪倒。

手持阔剑的人黑衣大氅，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脸。离他近的人已然跪拜在地，离得远的也只感受到一种王权般的威压，虽然还并没有跪下，却也不敢直视。一时之间，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上，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秦牧云即便只是站着不动，也需要力量支撑，然后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安文逸，却不免有些惊讶的发现对方似乎比自己还要轻松几分。安文逸回望，倒笑了笑，伸出手去握在秦牧云手上。并不算强大却十分温暖的精神力传给秦牧云，后者几乎是立刻就发觉之前遍布周身的寒意被祛除了。秦牧云这才发觉，安文逸居然也是个太阳秘术师。

既是知道孙翔会来，这条长街上霸图的人自然不止秦牧云安文逸两个。就在望山居的屋檐之下，原本埋没在人群之中的少年走了出来，紧紧抿着唇，手里握着铁质的长枪，摆了个起手式。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没长开的身材此时居然也显得十分挺拔。一条寂静的长街之上，此时也不过这少年一人正面迎上。

“韩文清呢，不敢出来吗？”

以精神力的威压让常人无法直视只能跪拜的辰月大教宗却并没有说出什么脱离世俗的神明一般的话。却听到韩文清大笑了三声，手里猛虎啸牙枪提起，疾行数步，已然出了望山居的门，将那少年挡在身后。

“呵，不过是谷玄之力，学又学得不像。”猛虎啸牙枪枪尖直指十丈之外，韩文清又冷笑了一声，脸上却殊无笑意。他说的，自然是孙翔从前学的是寰化系秘术，却为了顶替叶秋，改练的谷玄系。

“那又如何？现在我才是辰月大教宗，叶秋呢？”孙翔将手里的阔剑横在胸前，周身谷玄精神力渐渐收敛，旁边原本战栗着跪拜的人慌忙退散。

一条长街，此时也就剩下孙翔与韩文清两人。秦牧云安文逸连带那少年宋奇英都散开来，原本来看热闹的或是过路的百姓苍白着脸色逃离。

韩文清握紧猛虎啸牙枪，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各自冲上。孙翔是秘术师，论体力原本不能与韩文清相抗，此时却不比对方慢几分。

从来武士与秘术师的对抗，都是秘术师躲在暗处，凭借距离的优势吟唱法术、驱动星辰与精神之力，然而孙翔却毫不介意站到韩文清的正面。

一叶之秋也是魂印武器，一柄阔剑自下而上斜斜划成一个半圆，扇面里凝聚起汹涌的谷玄精神力。猛虎啸牙枪，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经历千百年并未减少的锐气直冲而来，纵使充满死亡与绝望的气息也无法阻挡。

碰撞，墟与荒，辰月与天驱，精神与物质。这是从九州诞生开始而互为雠敌，背道而驰的两种力量的碰撞。

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直指孙翔的咽喉，而弥漫开来的星辰力量已经将韩文清包围。

然而天驱的大宗主何曾畏惧过谷玄。身为武士他当然不可能拥有足以对抗的太阳精神力，可那又如何，就算被绝望直击心脏，韩文清依然可以握紧前刺的枪！

枪尖刺中。

剑当然比枪要短，被破开剑锋的半圆，孙翔哪里躲得过韩文清这一枪？黑衣的身影向后撤去，然而一叶之秋却被抛下。不再握剑的秘术师双手结印，一团黑火直接砸向韩文清的前胸。

命中，而韩文清当然不退。

猛虎啸牙枪依然前刺，孙翔侧身避过，闪到前方再次拿起一叶之秋。剑身与枪柄碰撞。都受了伤的两个人手上却都没有放松，瞬刹间已是几个来回。孙翔再没有机会吟唱星辰力，却将自己的精神灌入阔剑之中。韩文清忍着胸口气血翻腾，长枪却依然迅疾，不给孙翔丝毫放松的机会。

此时秦牧云等已然疏散完百姓，回到这条街上。宋奇英手里的枪也还在，紧紧握住它的姿势与韩文清一模一样。

“暂且放过你！”孙翔自知无法拿下韩文清，而这里毕竟还是霸图。说罢，孙翔一剑压下，长街尽头冒出一名骑着马的黑衣人，飞速跑来。孙翔翻身上马，转眼间已到了街巷另一头。

“别追。”韩文清伸手，拦下秦牧云，“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