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荡尽,不洗尘缘
蓝溪阁明面上的掌柜系舟,实是蓝河的副手,掌管余杭一带蓝溪阁的庶务及消息。蓝溪阁建在勾栏瓦舍之中,对青楼妓馆的消息自然不会放过,即便是枫桦这样普普通通姑娘也能有上百余字的行状。
蓝河回到自己屋里,点了灯,少顷便将那短短的记叙看完。其实他也大概清楚,枫桦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在明月楼的小戏班子里演的是小生,略有那么点心气。后来她想了些心思认识了蓝河,向他学了几句戏,身价抬起了几分,其后便也没什么往来了。她既是临安城里有了些名气的坤生,便有了结识知府陈家大小姐的机缘,几番来往之后两人动了真情,不料被嘉世崔立横插一脚,竟至于香消玉殒。
“崔立”这个名字有几分刺眼,正是叶修要请他去杀的那个人。
蓝河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也有个六七年了,虽然他去问枫桦之事是临时起意,可自然不会觉得这两件事都提到崔立是个巧合。
“我要找机会去见一见陈大小姐。”蓝河拍开隔壁系舟的门,“找人盯一下,有合适的时机就告诉我。”
系舟点头应是。蓝河毕竟不可能去知府家里找这位大小姐。
三日后,金水门外,显宁寺。
陈玉默默看着自己点燃的三炷香,大殿里其他人早被家仆与侍女们驱赶离开。她身后忽然走过来一个人,也敬上了三炷香。她不无惊讶地转头看过去,是个清俊的青年,形容柔和。
他退后两步,恭谨一礼,陈玉尚未反应过来是否要高声呼喊,就听他直截了当地问道:“陈大小姐要杀崔立,是想为枫桦姑娘报仇吗?”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陈玉攥紧了手,随即意识到这并没有什么用,而自己也不该这么简单就暴露了试图买凶杀人的事实,慌忙闭嘴不说。
“在下无名之辈,不足挂齿。”蓝河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试图安抚,“只是如果可能,想要帮一帮陈大小姐。”
“你、你是个杀手?”陈玉反应过来,目光里添了两分害怕三分好奇,“叶公子告诉你的?”
“算是吧。”蓝河点点头,“不过不是叶公子告诉我的,他们那行是不会让两边见面的。我……只是恰好也认识枫桦姑娘,想来祭奠一下,碰巧得知陈大小姐在这里,便来一见。”
“碰巧?”陈玉微微皱眉,显然也是并不相信他这番说辞,但也知道没必要细究,“你找我有什么事?”
叶修站在一棵香樟树下。
古老的寺庙总会有许多古老的树木,长得遮天蔽日,足够挡住大殿门口往外张望的目光。
叶修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嘴里叼着自制的烟叶卷,并不点燃,靠在粗大的树干上,背后那两人说的话断断续续传进他耳朵里。
陈玉迟疑着,向陌生青年吐露自己对枫桦隐秘而炽烈的爱意。同为女子并不是她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她可以为枫桦安排一个贴身丫鬟的位置,然而明月楼的老鸨要千两白银作为她赎身之资。陈玉虽在官宦之家,却囿于闺阁之中,想尽办法攒了许久,甚至变卖自己的簪钗,加上枫桦偷偷给她的私房,才攒到七百两时,枫桦却突遭不幸。
蓝河听她诉说,偶尔附和两声,那姑娘就哽咽起来,断断续续花了一刻钟才把这并不复杂的故事讲完。
“我会帮你的。”蓝河柔声道,叶修若不仔细都听不清他的声音,“姑娘你很不必做这买凶杀人的事,回家吧,我必会为枫桦姑娘讨回公道。”
“可……”
“黑道上的事,沾了便不容易脱身。姑娘本不是这条道上的人,别再见叶公子了,就当……就当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几人愿意去‘行侠仗义’罢。”
蓝河说完,送了陈玉几步,待她出了寺庙的门回到她家仆和侍女们中间,蓝河才转到那棵香樟树后,低头见礼:“叶公子。”
叶修几乎笑了出来,手里烟卷一收,看着蓝河道:“蓝老板不让我做生意,倒敢来见我?”
“我听到这里有人,本来没想到是叶公子,却闻到了烟叶的味道。我想叶公子既然没有出手阻拦,便是默许了这件事;而若叶公子介意,我自当赔罪。”蓝河道,又是一揖。
“这么说,倒是你怎么都对了?”叶修甩了甩袖子,“我自然并不想碍着蓝大侠去行侠仗义,可蓝大侠这是要断我的生路,摔我的饭碗,我该怎么办呢?”
蓝河自然听得出叶修声音中的冷意,还带着并不算太明显的一点杀气。临安城里叶公子,在蓝溪阁的消息里并没有亲自出手的记录,可他身为中间人十年来活得如此安然,自是不能小觑。尽管他藏于香樟树后并没有敛住呼吸,可蓝河清楚,自己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蓝某身为蓝溪阁中人,本不应受君所邀。只当是路见不平,若我家庄主追究,也不过是我一时气盛。”蓝河道,“我想……叶公子也不会在意这二百两银子的吧?”
叶修重重叹口气:“你既这样说了,我又不能杀了你,只好随你了。可惜那二百一十两银子,我还真是在意了,毕竟我离开嘉世时,身上可没有一分钱,如今看来只好继续为老板娘劈柴火洗盘子了。”
“我……”蓝河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语塞,想说我还算有点钱又觉得叶修难道还真要他的钱么,便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叶修看他模样,不由笑道:“倒不必你接济,不过……下回,你不可再如此了。”
“下回?”蓝河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自己是蓝溪阁的刺客,并不能接他的单子,哪里还来下回?
叶修伸手在怀中摸了摸,在烟叶堆里找出块玉佩,扔给蓝河。
蓝河接过,手感微凉。但这玉佩他确实见过,更熟悉那上面刻着的颇为粗糙的四个字,夜雨声烦。
“你……”
“黄少天让你听我的,明白了吗。”叶修说道,看着蓝河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居然有几分愉悦,“你害我少赚了一笔银子,所以下回你不但得听我的,还拿不到七成工钱了知道吗?”
“……蓝河,听命便是。”
蓝河说完,便要告退,却又被叶修伸手拦住:“你当真要去行侠仗义的话,要不要听听崔立该怎么杀?”
宋奇英觉得自己上一次在霸图镖局里看见自己的义父可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虽然他年纪并不很大,但也记得,从自己能自己打完一套大漠拳法的时候,义父就从镖局里搬了出去。开始的两年还有些镖头时不时问几句总镖头如何想,后来整个霸图好像就都忘了他们还有个总镖头的事,什么都是张先生如何说张先生如何看。宋奇英对张新杰当然也并没有意见,他知道义父其实还是对镖局里的事情一清二楚的因为张新杰总会让他去告诉韩文清,并无藏私,也好像只是代管镖局的账房先生。但韩文清也总是点头,从没有反对过张新杰的任何决定,有时甚至不愿意听。
后来宋奇英年纪大了点,知道些黑白两道的事,渐渐明白韩文清既然要做官,自然不能有江湖上的身份,也就不再疑惑。但他没想到在他已经想通了的很久之后,韩文清突然又出现在了霸图镖局,还是在张新杰的屋子里。
“你得选了。”张新杰对宋奇英说,丝毫不想解释为何韩文清坐在他的床上,“山路水路,你得选一条走。你是想走江湖,还是去当官?”
“我?”宋奇英瞪大了眼睛,“让我选?”
“你是我义子,也可以恩荫一个校尉,再慢慢做起来,朝堂上未必没有前途。跟着新杰,如果武功练得好能力压他人,自然也可能做霸图的总镖头。”韩文清低声道,“奇英,时间不多,你得尽快做出选择了。”
宋奇英仍是不懂,这两个人在这里,偏要他做什么选择?难道从此之后便不要他跑腿传消息了么?
“想想你自己更喜欢做什么吧。”张新杰难得地温和一笑,“至少,你还可以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