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

*张新杰X李轩

*听说今年西安没交通管制啊这不科学

*账号卡私设有

平安夜

 

 

即便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李轩也还是不明白，平安夜的时候全X市人民都聚集到城里暴走是个什么奇怪的爱好。

一个舶来品的节日，让整座城市里从来以十三朝古都自居的人民真真正正的万人空巷地涌进城墙内，这个晚上交通管制，公交绕道地铁关站，只为了让满城的人在城内几条大街上狂欢一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只是在街上，在挂着蓝色灯串的行道树边顺着人流走啊走，紧紧捂着钱包，不时发出莫名的欢呼。

不过这其实不关李轩什么事，反正他一向蹲宿舍宅着不出门——如果那天不是恰逢荣耀联赛比赛日的话。

虽然说游戏宅多是单身狗，可荣耀如今几乎是个全民化赛事，平安夜这天出去秀恩爱的烧烧烧的都多，收视率肯定会有所下降，可比赛还是照常进行。虚空主场，迎战霸图，还恰好是这一轮被电视直播的赛程。虚空占据主场选图优势团队赛赢得利索，7:3赢了霸图算是超出预期。记者招待会开完也才不过九点，李迅兴冲冲地说，队长，我们去城里玩儿吧！

走在选手通道里李轩一个踉跄：“你认真的？”

李迅点头，还拉上了盖才捷：“队长你看小盖都没感受过我大X市的年末定番！决战钟楼之巅！血洗骡马市！开元危机！东大街惊魂！生死大差市！……”

“够了别念了！”李轩一把抢过他拿着的手机，上面正是一堆X市本地蓝V微博转来转去的那条，也好几年了都没点新意，“想去就都去吧，大家自己注意安全，到时候肯定会挤散，记得十二点前回宿舍啊。”

李迅噼里啪啦一阵鼓掌，也就盖才捷和葛兆蓝响应他跟着起哄说队长万岁。吴羽策就笑了笑，说：“你打算怎么过去？”

X市本来就不好打车，何况现在？虚空自己的大巴可不会带他们去城墙里面，路上又肯定堵死。唯一的办法是挤公交——虚空的主场场馆还是租的某大学活动中心，倒也是沿袭自当年篮球省队主场经典的比赛场馆，直对着的学校南门倒是有好几路车直通钟楼——但那是平时了。

“坐公交到东门然后走进去嘛！”李迅豪气干云，“反正这么挤，谁也认不出咱们是谁啊！”

这倒是大实话，熙熙攘攘的，又是夜里，谁也不会去注意人贴着人的公交车里身边挤过去的是不是什么电竞明星——就算看着像，也没人信啊。

“好好好，去去去！”吴羽策也笑得大声起来，到底是赢了比赛心情好，整个虚空战队都很有精神。

 

 

好在平安夜流行的不是走城墙——李轩气喘吁吁地挤下公交的时候，仰头看着人流涌进城门里，便只想到幸好东西大街怎么都是比城墙要短上不少的。

从公交上下来，虚空战队一干人三三两两分开，李轩望着城墙站着不动的时候李迅已经拉着唐礼升盖才捷走到了前头。吴羽策想说什么，大喊出了声，却也不知道前面的几人听到了没有。九点多钟，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东大街上各种四五层楼的专卖店里都摩肩接踵，路上更不用说。两站路走过来，还没到钟楼，李轩便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虚空全队七八条汉子居然就这么都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李轩也没在意，毕竟之前也说好了走散了各自回去便是。他干脆双手揣兜里，随波逐流，人往哪儿走他往哪儿走。反正没有什么地方要去，也没有什么人要等。

兜里手机震了一下，李轩顺手抽出，是黄少天群发的Merry Christmas短信。李轩笑笑，直接删了一半的字就转发给同期好友们——反正很快也会收到类似结构的短信，这算是四期生之间的默契。刚刚发完，又收到一条吴羽策的短信，提醒虚空的大家注意手机和钱包，毕竟这街上过节的还有各种小贼。

李轩翻完短信依然连手带手机塞进深深的兜里。毕竟是冬天，哪怕在这样拥挤的街道上并没有什么冷风，也总是有些冷的。李轩停顿了片刻想看看自己走到了哪里，男孩们护着自己的小女友从他身边挤过，而女孩子们手上居然还拿着叠得高高的蛋筒冰淇淋。

真是看得都冷。李轩默默看了啃着冰淇淋的女孩子一眼，忽然觉得可能自己是有些老了。小时候自己又何尝不喜欢在大冬天吃娃娃头呢？一块钱一支的雪糕，买上两根，一起拆开，然后把娃娃头上两只眼睛长得比较对称的那根递给新杰——张新杰……那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李轩抬头看了看前面，钟楼的灯光一直那么耀眼，和第三赛季那年一样。

 

 

那年冬天倒不算很冷，街上的人也格外多，两个未成年不得不手拉着手才不会被人群冲散。但李轩还是很高兴的：“所以新杰你今年终于肯跟我出来啦！”

街上暴走的人群以大学生和刚工作的青年为主，像他们这样的高中生很少——不过脱了校服外套也认不太出来。高中学业重，X市的高中晚上也是有自习课的，除非逃课，否则出不来。李轩倒是无所谓，然而说服张新杰和他一起逃课，实在需要多费一些口舌。直到上一周周五，荣耀联盟挑战赛线上赛最后一轮打完，李轩和他游戏里几个朋友组的战队居然成功入围线下赛，以庆祝的名义才成功拉了张新杰来陪他在平安夜轧马路。

虽然觉得和张新杰手拉着手有点奇怪，但李轩很没出息的想，拉就拉了，自己才不放开呢。

“所以线下赛你真的不加入我们吗？”眼看着已经从东大街走到钟楼快过了西大街，两个人东看看西瞧瞧，可除了人和灯光也看不到什么了。周围愈加沸反盈天，李轩要凑到张新杰耳边才能让他听见自己的话，“逢山鬼泣和望山云雾——如果都出现在职业赛场上不是很好吗？”

“……赢不了的。”张新杰侧过头来也对着李轩的耳朵说，“去年被淘汰的诛仙战队，虽然在联盟里垫底两年，但是和你们——以及其他参加挑战赛的玩家战队比起来，不是一个档次的。”

“新杰你不信我们？”

“不是不信你，只是这是事实。不仅仅是角色纸面实力的问题，各方面都差距太大了。”张新杰叹口气。

“我的鬼剑你是知道的！而且如果你加入我们，那就更不用说了啊——”

“对不起，李轩。”张新杰叹口气，“我已经决定了，过了元旦我会去霸图看看，不出意外的话就会签约了。”

李轩愣了愣。张新杰有志于荣耀职业圈他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好意思让他也和自己一样放弃高考。可……霸图？

“霸图在招牧师，我觉得很适合我。”张新杰继续说，“一月过去也可以和他们磨合半年。”

“那望山云雾……”

“嗯，如果霸图愿意签下我，我应该会成为‘石不转’的继承者。”

两个人就在钟楼脚下，靠着某个栏杆，周围喧嚣成为背景，声音不算太大也听得很清，或许是因为靠的太近，连唇形都能清晰地落入彼此的眼中。

“……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李轩把目光移开。

“没确定之前我不希望你多谢，今天中午刚刚和霸图确认了。”张新杰解释，李轩只好“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李轩你……”张新杰欲言又止，可能是想说李轩你别生气，可想想也知道李轩必然会说我哪里生气了，于是接下来又会无话可说。倒不如不说。

李轩转过头去，手也终于甩开了张新杰。过了片刻，才回头问：“霸图还要鬼剑士么？”

“……不。倒是虚空，你知道的，‘鬼刻’的操作者可能也是要退役了，他们应该也在寻找继任者。”

“我才不要玩女号。”李轩撇撇嘴，“我还是继续打挑战赛。如果……真像你说的，我们拿不到冠军的话，你帮我要张职业选手的签名吧，叶秋的，韩文清的，还有你的。”

“你不一定就要跟着那个队伍去打啊。”张新杰叹气。

“那都是我朋友！”李轩说。

张新杰也不再劝他。这么些年同学，李轩的性格他自然是知道的。就算明知跟着这队伍闯不进联盟，他也会和那一帮朋友打到被淘汰为止。

其实李轩本来有更多的话想说，比如等咱们一起成了职业选手就在一个队伍，再比如你看要不咱们也学学那个什么繁花血景来个组合吧，又比如咱们一起拿个冠军吧。可一切的假设都已经不必说出口。张新杰关于未来的计划里没有他。他早该明白。

周围卖气球的大叔卖圣诞帽子的大娘卖苹果的姑娘和卖玫瑰花的小孩子们窜来钻去，顺带着人流也形成了小小的漩涡。李轩无意识地跟着人流走着，再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张新杰站在哪里了。

想说的话到底没说出口，人海中也再也找不到他。周围欢呼喧闹，每个人都挂着夸张的笑容。李轩小心地逆着人流，一个人走回了家。

 

 

“下雪了啊！”

“看啊下雪了！”

女孩子们惊喜的笑声让整座城里的声音更大了几分，李轩抬头看去，居然真的飘起了雪。灯光里瓶盖大小的雪花缓缓落下，雀跃声尖叫声不绝于耳。李轩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来躲开旁边骑在父亲肩头的小孩子的尖声。但又哪里能那么轻松地躲掉，他道着“抱歉”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想往人少的地方去。可哪里有人少的地方？李轩叹口气，看了看觉得钟楼边上的阴影里好像要稍微松一些，毕竟那里看不见雪花。

于是他挪了过去，阴影里只有几根被人拿在手里的荧光棒在亮着。总算可以有自由转身的空隙，李轩蹭到花坛边上想要坐下，却发现这里被卖雪糕的大爷大妈们占领了。

“米旗娃娃头，钟楼小奶糕~”

“给我一个娃娃头。”李轩想起兜里刚好有五块零钱，递了过去。那大爷找了两块钱，李轩暗暗一惊，娃娃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涨到三块钱了吗，然后就见大爷递了两根雪糕给他。李轩愣了愣，见大爷眼神一片坦然，不知是真的耳背还是假装听错，却到底不好意思说我只要一个，耸了耸肩都接了过来。

顺手都撕开，两支雪糕拿在手里，却都是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做娃娃头的要是有钱，应该找王杰希代言才对。

默默吐了个槽黑了微草队长还觉得自己这槽值得一赞的李轩干脆掏出手机拍下那两根雪糕发微博了。

李轩发完围脖放好手机，抬起头来时，他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十分干脆地抢走了一根雪糕。李轩抬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张新杰一口咬掉了娃娃头半截咖啡色的帽子。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

眼前的人和刚刚浮现过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中间近十年的时光忽然消弭不见，李轩恍然间以为自己还身处在那个十八岁的平安夜，要走的人还没走，该说的话还来得及说。

张新杰嘴里咬着雪糕没说话。李轩却又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啊？”

“张佳乐前辈说要来玩，走散了。”张新杰咽下了雪糕，答道，“你呢？”

“一样啊，走散了。”

张新杰左右看看，似乎是想要在周围的人群里揪出一个认识的人来：“走散了你买两根雪糕？”

“……不是我要买两根啊，人家大概是听错了。”李轩解释，然后觉得虽然是事实怎么就那么不可信呢。张新杰倒没表现出相信或是不相信，“哦”了一声然后笑了下：“大概人家今晚就没做过单根的生意吧？”

“喂喂喂你自己也是光棍一条啊要不要这么欺负单身狗！”李轩叫道，“不对啊你要以为我给人带的，还好意思抢去吃？堂堂霸图副队长——”

“我可没抢别人的。”张新杰笑得很是开心，把剩下的半截帽子也咬掉了，说话也有些微含混不清，“我抢的是你的。”

“我的你就可以乱抢吗看不出来啊你——”

“只抢你的。”张新杰走近了一步，比很多年前两个人还是同学时更近，“要不，还给你？”

李轩倏地把头扭向一边，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僵硬起来：“新杰你不是那个意思吧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啊今天吃药了吗你这个画风你们韩队知道吗……”

“我吃了药，但你是不是被谁附体了？”张新杰叹口气，后退半步保持正常距离。

“我很正常啊我就是……”李轩低头，也咬了自己的雪糕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也没想到。”张新杰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几片雪花落在他肩头，很快化掉。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人流再次涌来的时候也就跟着走，钟楼到南大街，回个头又走到北大街。雪糕很快吃完，还扶起来一个摔倒的小朋友，听到两声爆炸的气球，到了北门口，一群人开始往公交车上挤。李轩掏出手机，居然已经十一点半了。然后他一回头，张新杰还在旁边。

“……你这个时候还不回去睡觉吗？”

“因为第二天休息，所以比赛日晚上的时间安排可以有比较大的弹性。”

“……哦。”李轩应道。其实他更想说咱们走了这么久怎么居然没被挤散这真不科学，但总觉得，会得到自己没有准备好的答案。

又一辆公交开走，没挤上去的人吵吵闹闹，隐约听得见说的是“要不走回去吧”“走回去都七点了”。

“你怎么回去？”李轩问，“你们宾馆应该是定在南二环那边吧？”

“没事，过会儿总打得到车的。”张新杰笑笑，“就算走回去也不算太远。”

李轩的手机又震了震，应该是短信，也许是问他回没回俱乐部宿舍的。

“走回去得有十公里吧？”李轩皱眉。

“又不是没走过。”张新杰笑。

李轩回头看去，如同他们来时，城里的人以惊人的速度减少着，向城外涌去。用不了多久这座城里大概就只会剩下满地狼藉，灯光倒还会亮着，格外的明亮带着格外的凄凉。

“过了一点大概就没人了，据说再晚一些会碰上加班的环卫工人。”张新杰说，“不过我没待到那么晚过。”

“你……”李轩声音好像有些哑了似的。张新杰是霸图的人，七年多来从未缺席过，而这一天是第一次恰好碰上虚空主场。此前这些年，平安夜里张新杰不可能在X市。除了……他还没有正式成为霸图队员的那一年。

“你那天……在等我？”

“我只是觉得你有话没有说完。”张新杰嘴角微微勾起，“其实本来也忘了……只是刚才在钟楼，不知怎么就想了起来，然后看见了你，还以为是错觉。”

“以为是错觉就抢我雪糕啊……”李轩找了个最没槽点的地方吐槽。

又是半天无话。李轩想其实张新杰大概什么都知道，四大战术大师啊，自己虽然也有几分这方面的自负，可从来没能超过他。然而既然他知道……看来也就这样了。

两个人在北门外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蹲着，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也不会立刻化掉了。李轩既不想说我先走了也不愿说你先走吧，把手机拿出来刷微博发现之前那条照了娃娃头雪糕的微博已经被人欢快地转了起来，李迅说我问了大家都没和你在一起啊，一堆虚空粉小姑娘连忙大喊是给我的呀给我的呀。李轩偷偷笑了一声，张新杰站了起来。

“走了？”李轩抬头。

“一起走吧。”

于是李轩跟着张新杰，眼看着自己离北二环的虚空俱乐部越来越远，内心不由唾弃起自己来。

北大街上多的是银行一类，早早关了门，商场此时也差不多都打烊了。偶尔还有人从钟楼方向往北走，却是与他们二人逆向的。李轩稍稍有些不自在。

“Q市的空气比X市好。”眼看着快走到钟楼了，张新杰忽然说，李轩“哦”了一声点头，“夏天也比X市凉快。海风吹着很自在。也有山，崂山，比不上终南山，但也挺高的。

“鲁菜很好吃的。不过其实这么久了我也没吃全。

“房子我买好了。在装修呢。能看到海景。

“到我退役的时候，夏天就住Q市，冬天想回来就回来。

“你说呢，李轩？”

李轩“啊？”了一声。这关他什么事。Q市好就好嘛。他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好了。

两人已经再一次走到了钟楼底下。交通管制已经取消，钟楼上的灯也熄灭了一半。小情侣没少多少，躲在阴影里啃着彼此，还有玫瑰花没卖掉的小孩子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后来想过很多次，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也还是会去霸图。”张新杰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但我也许会早些告诉你。我那时以为自己和你都太年轻，事业和感情这种东西当然是事业为重，那些东西会被时间冲刷掉。但我错了。时间可以冲走一些东西，却也可以让另一些沉淀下来。”

“我本来想留到退役之后再跟你说，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你……我看到你买了两根雪糕的时候差点以为已经迟了，还好没有。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呢？如果真的迟了……我怎么办？”

“张新杰你才黄少天附体呢。”李轩以一种无比嫌弃的口吻说道，刚好感觉到自己背后是个别人看不到的死角，于是后退了一步，“都是废话。”

“对，都是废话。”张新杰笑笑，上前搂住了他。

到底是冬天，张新杰你这嘴唇都这么冷，还吃雪糕呢。

这是李轩这晚上最想吐槽的，却被堵上了没能说出口。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