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

廿五

安文逸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天驱大宗主会是在云雾阁这样的地方。

霸图是在旧毕止城的基础上建成的。十年前韩文清刚刚占据菸河平原这一块时，霸图城还远不如它西南面的泉明繁华，多年的战火让这个城市都是乱糟糟的，市坊里正面看去也许完整的屋子，转到侧面就会发现连墙都没有了，不知何时被拆下的墙砖散乱一地。当年许多人不理解韩文清怎么会选择在这里建都，毕竟离北陆那么近，纵有天拓海峡为天堑，几十年里蛮族也有数次占领。韩文清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十年内确实不曾与蛮族有过冲突。而在张新杰成为韩文清的副手之后，由他组织重建的霸图城可谓井井有条，比之帝都天启也只是规模上小一些，东西两市中，客栈货栈、勾栏茶馆都是齐全的。

望山居是西市最大的酒馆，与之对应的，东市的云雾阁则是霸图城里最大的青楼。

正是入夜时分，云雾阁里热闹非常。安文逸被秦牧云带着，周围衣香鬓影，不停的有姑娘迎过来，秦牧云倒像是此间熟客，“阿零”“小夏”“阿九”一路招呼过去——幸好也只是招呼。姑娘们倒也有分寸除了个大胆的凑来在安文逸脸颊上香了一下，其他人都不过是笑着问了句“秦哥带新人来玩呀”便走开了。

“别愁眉苦脸的，以后常来就习惯了。”秦牧云看着安文逸一脸尴尬，不由笑道，安文逸正要说这种地方我怎会常来，秦牧云大概是猜到他的想法，凑到他耳边低声：“你以为这里是谁的产业？和望山居一样的。”

安文逸一愣。他当然知道望山居是张新杰手下重要的消息来源，酒楼里来往消息虽然杂乱却胜在迅速，秦牧云在那边所做的就是筛选，把他认为正确而重要的交给张新杰。至于这种秦楼楚馆，当然也同样是收集消息的好地方，可安文逸总觉得……总觉得张新杰那样的人，怎么会和妓院扯上关系？

秦牧云当然不会猜到他此时的想法，只将他带到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里，正是韩文清所在。

这房间和云雾阁里其他的没什么区别，都挂着重重叠叠的纱帐，大概是为了营造“云雾”的氛围，只是屋子四周几个香炉都没点燃，没有香料的味道，却弥漫了几分酒香。一个面相凶狠的男人坐在案几边，案上杂乱的放着不多的几份大约是公文一类的东西，男人却并不在看，而是一手握着一柄长枪，另一手抱了个酒坛。

“安文逸见过城主大人。”

“不必多礼。”韩文清转头见到他二人，放下了酒坛，枪却仍在手中，“新杰有什么话传来？”

“张副城主让属下转告城主大人，古尔沁之圭的碎片已经拿到，长弓追翼已经交给了绝光宗主，但绝光宗主目前依然态度未明，所以……张副城主的意思是，想让大宗主去一趟。”说到最后，安文逸对韩文清的称呼从“城主大人”换成了“大宗主”。

“让我过去？是新杰都没能劝服张佳乐么。”韩文清大概是笑了一笑，安文逸却并不能从他脸上确认是否发生了这么一件事，“那我三天后过去吧。辰月的人都来了，虽说是小辈，我也不能让他失望而归。”

安文逸知道他说的是之前孙翔在望山居发出挑战的事——然而秦牧云从那时开始从未离开过他身边，韩文清是怎样得到消息的？

“根据我现在得到的消息，张佳乐尚未加入霸图麾下，但唐昊已经被张新杰控制住。古尔沁之圭的三分之一多半也到了霸图的手上。奇怪的是辰月所部，刘皓、邱非在秋叶城里，孙翔去了霸图，陶轩独坐天启，难道他不怕苏沐橙倒戈？”喻文州和叶修对坐，黄少天难得的不在喻文州身边，倒是强拉了郑轩不知去哪里瞎逛了，“辰月的那块石头应该是在陶轩那里吧？那么就剩下最后三分之一，传说蛮族朔北部推举了新的大君，多半是在他那儿。”

叶修点头，他所知道的传说版本并没什么不同，辰月、蛮族和羽族各执三分之一。此时九州各处的暗流显然因此而动，然而——这本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有人想凑齐这三块碎片。”

“那又怎样？”叶修笑笑，把手里卷好的菸叶点燃，“那东西就算真的有用，又有谁要用？不过是重置时间，让一切重来一次罢了——既不能号令天下，也不是富可敌国，我想不出谁那么无聊，也不觉得有必要由我去阻止。”

“叶秋，你不想吗？”喻文州的笑容比叶修的更和煦，手上不紧不慢的倒着茶，“重置时间，让一切重来。也许失去的东西可以找到，过去的感情也能挽回，逝去的人或者会活下来——这样的事情，你不想试试看吗？”

“文州你不必试探我。”叶修拿起喻文州递过来的雪瓷茶杯，手里晃荡了几下，茶香晕开，“是，我是来澜州寻我故人的死因，也许要替他报仇，但，这不表示我想集齐什么古尔沁之圭。那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喻文州微笑着抿了口茶，也不知叶修的话他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