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寒

十三

锁河山脚下的这个小镇名叫夏关，这样一个从未出过什么名人、不过是因为在连通澜州中州的必经之路上才有了些人气的小镇，过路的人并不会在意它的名字。

夏关镇里除了一家客栈，还有些低矮的屋子，没挂出招牌，若非当地人，只能一家家问过去，才知那些乃是杂货铺、药店、铁匠铺等等，里面住着的人便是这小镇里的裁缝、洗衣妇、赤脚大夫甚至暗娼。

“老伯，你这里有算筹么？”卖杂货的老杨刚刚劈完柴，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自家店门口。

这少年书生打扮，只一双沾满泥土的靴子是便于行路的样式，身上青布的衣衫也满是风尘，只一双眼睛亮得很，虽然有些不常与生人说话的赧然，却还令人亲近。

“算筹？那是啥？”老杨这杂货铺里虽然比一般货郎的担子里的东西多得多，却也从没听说过那小书生说的是什么。

“就……就是用来算数的，木的竹的都有，大概这么长，细细的。”小书生有些着急，双手比划起算筹的大小，老杨大概听明白了，却也还是只得摇头：“我在镇上呆了六十几年，从没见过这样东西……要不小公子您上那边北边那院子，那里有几位大人物，许是他们有也说不准？”

“啊，谢谢您。”罗辑道了谢，有些烦恼的看了看镇子的北边。他之前在路上遇到小贼被偷了贴身的包裹，现在虽然顺利到了夏关镇，却不知下一步该往何处去。想来那偷了他包裹的小贼也是极为懊恼的——明明看起来是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少爷的角色，最贴身的居然是一堆不值钱的竹算筹。然而对于罗辑来说，他的所作所为都由星辰指引，没有算筹，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叹了口气，罗辑还是朝镇北走去。虽然觉得那边的人也未必有他需要的算筹，但看看这小镇，别地更不可能有，他也只能去撞撞运气。

对于罗辑这样从小就从家传故纸堆里翻出旧书从此算学星象统统自学成才的人来说，“撞运气”实在是此前十八年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把守在小院门口的两个武士上下打量了罗辑几眼，对他提出的“你们这里有算筹吗”这个问题表达出疑惑，然后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个子较矮的武士还是推开门去通报了，剩下罗辑和另一个武士互相看着，一个疑惑一个无辜，却都不说什么话。

“张先生说请他进去。”不一会儿通报的武士跑回来了，带着罗辑进去。

待客的屋子里，坐着个二十八九岁、文士打扮的人，罗辑本以为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张先生”，却听那武士恭敬的喊着的是“林将军”，有点发愣，还是执后辈礼：“晚辈罗辑。”

“新杰……张先生还在处理公务，烦你多等他一会儿。”林敬言温和地笑笑，让罗辑客座坐了，又喊人上了茶，接着随口跟他聊着。

罗辑虽然不常与人打交道，和林敬言说话却毫无压力，所谓“如沐春风”大约如是。不过一盏茶时间，林敬言便得知他本是书香门第，却自学了算学与星象，而他之所以来到这个小镇，是因为算出这一带将有大事发生。

“但不慎遗落了算筹，所以不知该往哪儿去了。”罗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林敬言笑道：“第一次出门总是难免，不过不用担心，算筹的事情好说，张先生那里若是没有，我就给你做上一些。”

“那真是太麻烦了……”

“算不上麻烦，不过要请你帮我们算些东西。”回答的却不是林敬言，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走了进来，半旧的衣衫整齐挺括，头发一丝不苟的被一个银冠束着。张新杰朝林敬言点点头，又朝罗辑招呼，手里五十多枚竹算筹已递到他面前：“我已经听说了罗小公子的事情，这些算筹我平时用的也不多，便送给罗小公子了。”

“多谢张先生！”罗辑连连作揖，张新杰按住他，一笑，虽然弧度与林敬言脸上的差不多，却少了几分温和：“不知罗小公子能不能算出我的命星？”

这便是有些考验他的意思了。罗辑倒也不惧，问了张新杰生辰，挑了三十多枚算筹摆在桌上，几道算式铺开。林敬言在一旁端着茶看着，不时看看张新杰的表情，而那张素来严谨的脸上只是摆出了个标准的笑。

“咦……”似乎是算出了什么，罗辑看着自己的算式结果，又回头上下打量了张新杰几番，似是有几分不信，待要检查一遍自己的算式，却又毫无错漏。

“谷玄四式联算，你并没有算错。”张新杰开口，“看出什么就说吧。”

“张先生你的命星……是岁正啊。”罗辑有些犹疑的说道，九州之大，所谓命星虽可归类到十二主星之下，其实多半有所混杂，少有纯一的。罗辑原本以为张新杰让他算这个是因为他的命星比较杂乱，然而算出来居然是极为单纯的岁正命，而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奇怪的是……命星是代表恒定规律的岁正的张新杰，此时毫不掩盖的展现出了自己的精神力，却毫无岁正的意思。

“是……太阳吧？”罗辑有些犹豫的开口。他虽擅长算学，对精神力的感悟却颇为一般，但张新杰所展现出来的这种纯正、炽烈而温暖的精神力，却很明显只能是太阳。

“果然不愧是皇极经天派的算学。”似是肯定了罗辑的判断，这位岁正命的太阳秘术师赞赏的一笑。

“什么皇极经天派？我并不是……”罗辑一愣，所谓星相学里的什么皇极经天派、玄天步象派甚至羽人的元极道他都曾听说过，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皇极经天派不是早在百多年前就已随着大燮西门博士而消失？

“这是《天野分皇卷》上记载的谷玄算式。”张新杰说的是罗辑摆出来的算筹，“你确实并不是皇极经天派的传人——据我所知他们都已经死在自己的绝望之下了，然而你所学的，就是皇极经天派千百年的算学经典，它最后的部分应该就是谷玄七式联算。”

“没错，最后那里我还一直不知道怎么算，您能教我吗？”罗辑连连点头，他现在已经相信张新杰说的话了。

“抱歉，我并不擅长算学。不过听说你是依靠算学找到这里，那么能不能再算一下，北辰的光芒下一步会照耀在何处？”北辰，那是武士们的庇护，更是天驱的信仰。北辰光芒若盛，则天驱也该有所动作。

“好，让我试一试。”罗辑点头答应，却并没意识到一个太阳秘术师为什么要问北辰的轨迹。